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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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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起

“觀潮?”賀餘生下意識重覆問了一句,然後才反應過來。

中秋前後這幾天,海水總會漲潮,從海口匯入大江,滔滔之水湧起,又凜然落下,濺起大片大片的水花,場面甚為壯觀,所以京城有觀潮的風氣。

但他常年居家養病,一時竟然忘了還有這個活動。

“對!”聞清韶肯定地點頭,目光從遠處的人群收回。

她提出這個建議,也不全是為了挽回自己說錯話的處境,她確實也有點想去。

居宮八年,以前那些熟悉到甚至有點厭煩的活動現在卻變得新鮮向往起來。

本來前兩天時機也不錯,但是她得留下照顧他,便打消了這個主意。

可今天不一樣,他的病情穩定下來了,眼看她們就又要回敦親王府面對那些勾心鬥角,這個主意又從她的腦海裏冒了出來。

“我很久沒去了。”她看向身旁的郎君,蓮目彎彎,像是在撒嬌,“二郎,這次機會剛剛好,我們能一起去。”

一起嗎?

賀餘生心神一動,唇角卻是一點一點抿起來了。

從小他身體弱,走兩步一喘,所有人都排擠欺辱他,卻又反過頭來說他性情寡言陰郁,責怪他自己不肯和人相處。

他不是很在乎,一個人也挺好的,而且後來他也不算一個人了,但確實已經很久很久……沒有人特意邀請他一起去做什麽了。

雖然上次聞清韶也邀請了他逛街,但卻是另有目的,算不上特意要求。後來他好不容易爭取來的夜市機會,也被他搞砸了。

現在……機會就在眼前。

賀餘生覺得自己無法拒絕,心裏那株含羞草止不住地搖曳,葉子止不住地顫動著想要展開,露出柔軟的草芯。

但他最後還是強忍著答應的沖動,低聲說:“可是……現在去恐怕來不及了。”

八月十八,確實是一年中海潮最大的一天。

但是觀潮的最佳地方並不在京城裏,而是在京城幾十裏外的海寧鎮的錢塘江。

現在雖才巳時,就算他們坐著馬車一刻不停地往那趕,到了海寧鎮也已近亥時。

而觀潮的最佳時辰是未時,他們估計到時候只能看見退潮的尾巴。

“啊……”聞清韶確實沒想那麽多,被他這麽一問,有點發楞,“不可以嘛?”

神情有些低落。

賀餘生被她扶住的手一顫,他本能地不想看到她失望低落,一種奇異的情緒支使著他,他聽見自己急切的嗓音:“可以的。”

“真的嘛?”聽見他這麽說,聞清韶剛暗下去的蓮目剎那間又亮了起來,眼巴巴地看著他,“二郎,你有什麽辦法嗎?”

賀餘生這才反應過來他自己說了什麽,對上她希翼的眼神,他舌頭滯澀得仿佛不屬於他自己。

他用盡了全部力氣,艱難地開了口,提了一個毫無實際作用的建議:“我們可以在那多留一天。”

“還是算了吧。”聞清韶笑容緩緩收斂,眼底有一絲厭煩,“太麻煩了,而且我要是一夜未歸,阿姑她們該擔心了。”

擔心……自然是不可能,但是王妃得到了消息必然又會來會問東問西。

而且王妃已經問了她好幾次賀餘生什麽時候回去,怕是又在打什麽奇奇怪怪的算盤。

上次的瓜蔞薤白白酒湯,據濯纓打探來的消息,正是王妃身邊的丫鬟吩咐廚房做的,其心昭然若揭。

賀餘生沒再說什麽,只是垂下眼眸收回了手,不再看她也沒讓她扶,整個人瞧起來比她本人還失落。

聞清韶看著空空如也的手,又看著背對著她往外走的賀餘生,有些茫然。

這是怎麽了?

她指間的布料觸感還未完全消退,可那布料的主人卻已經走到了醫館門口。

相處這麽多天了,這個郎君的一些舉動還是讓她摸不著頭腦。

她看著他跨過門檻,動作還有些遲緩,扶著門框的手用力到顫抖,凸出的骨節泛白,頭略微低垂看著路面,露出了微紅的耳尖。

聞清韶突然福至心靈,她連忙跟了上去,挽住他的手:“二郎,觀潮這種事,每個月中旬都可以去,你要是過意不去,下個月我們再一起去吧。”

賀餘生神情茫然了半刻,似乎略有回暖,但語氣還是有些喪氣和委屈:“要不是因為我,也不用等到下個月了。”

果然。

聞清韶心情有些覆雜,硬要形容的話,或許用意料之內的意料之外還算比較貼切。

從他這模樣看來,他是真的認為去不了觀潮是他的責任,可如果沒有他,她也不會提起觀潮這件事。

本就是為了哄他高興轉移註意力提出的建議,現在倒好,弄巧成拙,他反倒開始自責了。

她還記得老先生說,心情舒暢有助於他休養,身體能更快康覆。

“沒事。”聞清韶這次算是賠了夫人又折兵,她想了想,說,“不然這樣,我們下個月去看潮汐,我們今天去看津湖吧,那裏景致也不錯,不比錢塘湖差,還更熱鬧。”

“上次出了事,也沒玩盡興,這次剛好補上。”她越說越覺得自己這個主意不錯,“二郎,你說呢?”

賀餘生手指微微蜷縮,附和道:“好。”

聞清韶見他答應,興沖沖地開始安排事宜,賀餘生就在一旁看著,目光仿佛藏著幽深的光。

就這樣,賀餘生跟著她上了馬車,回到了那險象環生卻又記憶深刻的橋。

聞清韶到了橋邊,置身於擁擠的人潮,偶爾還能看見幾個對著他們交頭接耳的人。

她才後知後覺想起來中秋夜的事情確實讓他們有些……出名,那二郎對這座橋的印象應該不太美妙,畢竟那天晚上他被披風勒得臉紅氣喘的模樣還歷歷在目。

她略有些尷尬和擔憂,扭頭看向賀餘生,躊躇了半刻,才問出了口:“二郎,你有沒有哪感覺不舒服?”

“要不然,我們回府吧,這裏其實也沒什麽好玩的。”

賀餘生一把握住她的手,緩緩搖頭:“不用。”

他目光穿過她的眉眼,望向橋邊湖面,緊抿的唇角舒展,彎出一個秀氣好看的弧度:“在這吹吹風挺好的。”

聞清韶一時看楞了,他很少笑,但每次笑起來都非常的好看,像清風墜入人間,高山冷雪化水流進草原。

“好。”她回過神來應到,手上握著他的力道恰到好處,不會弄疼他,卻又可以在發生意外的時候把他拉回來。

如果他自己不介意那就沒關系,反正這次她會保護好他的。

兩個人就這麽站在橋邊靜靜地吹風,偶爾看見鳥雀略過湖面攪動殘缺的彩帶,聽見身邊擦肩而過的人笑著談論午飯吃什麽。

聞清韶不自覺閉上眼睛,想要將大腦放空,卻又有雜亂的思緒從腦海的角落掙紮出來。

今天她出府的時候,王妃攔住了她,說了一番似是而非的話,讓她早點把賀餘生帶回去。

聞清韶其實一直沒搞明白王妃到底想幹什麽。

她在他們身邊安插人手但是明顯得連戳破都毫無意義,日常就是監視他們的飲食動向,但卻又沒什麽大的動靜,只是偶爾過來刺他們幾句,讓人心煩卻又不痛不癢。

手段太過於……簡單,甚至可以說小家子氣,就是一個很正常的大家主母表現。

或許……王妃確實與她阿爹案件無關,那敦親王呢,也無關嗎?可她當初說賜婚聖旨是他親自求來的,為什麽?

聞清韶兀自出神,手上的力道漸松,就在這時,掌心中那微涼的手腕輕輕轉動想要掙開。

她猛地回神,疑惑地看向身邊的郎君:“二郎,怎麽了?”

“清、清韶。”這已經是他第好幾次念她的名字了,卻仍舊卡頓艱澀,像是在心裏反覆斟酌了好幾遍,才敢開口說出來。

聞清韶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,像是鼓勵他繼續說下去。

“我想去那邊看看。”賀餘生隨手指了個方向,低聲道。

“這樣啊……我跟你一起去吧。”聞清韶自然而然地說。

沒想到,賀餘生卻拒絕了她:“我一個人去。”

聞清韶剛放下的疑惑又升起來了:“為什麽啊?”

她本來對於和他一起去倒也沒有太大執念,只是擔心他又被人撞,想護著他一點。

但他這番推脫,卻讓她好奇起來,甚至有點郁悶。

賀餘生看著她,卻固執地沒有改口。

“好吧。”聞清韶妥協了,按耐住心底莫名的郁悶,不放心地叮囑他,“你小心一點,早點回來。”

“好。”賀餘生點頭,神色微松,轉頭湧進了人群中,偶一回頭看了眼她有沒有跟上來。

聞清韶只好收回蠢蠢欲動的腳,沖他揮手,示意他好好看路。

沒過一會,他便徹底淹沒在人羣之中了。

聞清韶被來來往往的人看得花了眼,眨眼之間就追尋不到郎君的身影了。

她揉了揉踮累的腳,不滿地鼓了鼓嘴:“到底幹什麽去了,還不讓我跟著。”

她重新擡起頭,不甘心地又在人群裏搜尋了一圈,還是沒看見郎君蹤影。

聞清韶只好放棄了,轉而又將目光放回到了湖面。

不知何時,岸邊有一艘小船劃水而過,上面乘著一男一女,那郎君不知和旁邊的小娘子說了什麽,惹得她嬌笑連連之餘嬌嗔地輕錘他的胸膛,卻又被他捉了去,放在唇邊落下了一吻。

聞清韶又出神了,這次卻沒再想著那個令她厭煩的王妃,而是某個害羞的郎君。

她身側的手不自覺做出一個空握的手勢,上面似乎還殘存著微涼的手感。

那個郎君常年體弱,手腳總是冰涼,她每每握住那雙手,都像握住了一塊冷玉。

那沁人的涼意,不管她握了多久都不會消失,只會勉強沾上她一兩分溫熱的體溫,一松開又變回原樣。

如果一直握著……

就在她越想越偏之際,身後想起了沈悶的腳步聲。

聞清韶能清晰地聽見郎君粗重的喘氣聲,像是用盡所有的力氣從遠處飛快趕來,不敢耽誤一瞬。

“清、清韶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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